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裸奔起来!

[穆卓]想给

黏糊糊(OV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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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很小的时候,卓治和卓宇一起去海边玩沙子。

 

爸爸给他们买了一袋玩沙的工具,卓治让小宇先挑,小宇翻了好一会儿,拿了把铲子就满足地开始挖坑。卓治看着剩下的一堆工具和模具,决定全部试玩看看。

 

他先是用沙耙犁出了两只小螃蟹,玩了一会儿放走了;再用砖型模具压了十几块沙砖排成一个小平台,然后是用其他异型模具压小鱼小花小贝壳,半干的沙子不好成型,他就从底下刨更湿的沙子出来,小平台很快就不够放了,压出来的沙砖又太小摆得很麻烦,他就直接用了小桶来压出圆柱形的沙块当底座。但这样成功得太容易了,他觉得有些腻烦,于是改用圆头和扁头的塑料笔在沙滩上画画写字。他写了自己和小宇的名字,在名字下面画出两个长手长脚的小人,代表着他们已经变成了大人,像爸爸一样高大了。

 

蹲得太久,腿有点麻,卓治站起来,想找弟弟一起欣赏自己刚画的画。他四处看了看,惊讶地发现小宇已经挖出了一个二十厘米深浅、将近十米长的水道,水道的最上端还有一个更深一些的大坑,和边上一个天然形成的溪坑相连。他叫了小宇一声,小宇带着大大的笑容抬起头朝他喊:“哥哥,我们来玩小船!”

 

他们用塑料模具当船放在水道的起点,一起喊“一二三!”放开手,红色的小花和黄色的小贝壳在水道里碰撞着漂下去,他们就跟着一起往终点跑。卓治随手压出的沙模被涨潮的海水冲刷碎裂,划出的沙画也因为脚步踩踏消失,只有这条小宇花了两个小时挖出来的水道,在他们离开的时候仍然完好无损。

 

那时卓治就觉得,自己的弟弟是个了不起的干大事的人。

 

这就是认真和坚持的价值所在。随着卓治日渐长成,天赋日渐显现,他逐渐淡忘了这件事情。需要他全力应对方能完成的事物越来越少,直至完全不见。柔道也好,乐器也好,他也许会在最初尝试的很短的时间里感觉到挑战和兴奋,之后就会因为太过简单而丧失兴趣。

 

比起其他项目,网球对他来说要稍微特别一点,因为小宇喜欢。为了陪伴弟弟,卓治才能一直坚持下去。进了高中以后,因为有全国联赛的制度,卓治所能遇见的对手也比初中时期强了好几个档次,这让比赛能带给他的趣味性也增加了许多。

 

在明确地意识到自己的网球观念与他人不同以后,卓治将他从小到大养成的、配合对手节奏的球风延续了下去。这种打法最开始只是为了逗弟弟开心,后来目的逐渐演变成不让对手输得太惨、不去打击对方自信。实力悬殊的对战,如果认真的话,双方都不会愉快。还不如打一场他刻意限制、而对方全力发挥的全场比分紧追的表演赛,观众看得精彩,选手打得舒畅。正因如此,除了档次实在相差太远的对手之外,卓治球赛的结果通常都会保持在6:3、6:4、7:5这几个比分内,赢,但是似乎赢得不那么容易。

 

天才这个称号是从卓治很小开始就有的,最初也不是因网球而起,而是因为他学东西快,心智早熟,过目不忘。即便长大以后由于态度问题,他的成绩并不总是稳定在排名前列,但直觉准、做题速度快、理解力记忆力超强这些特质是藏不住的。而在网球方面,一个很有趣的现状就是,网球的天才并不像其他领域那么“稀缺”。只要你能够打出其他人单凭努力练不成的招数,就能被冠上一个“天才”的头衔,几乎每个网球强校都有那么一个“天才”存在,卓治在其中并不起眼。正因如此,他得以在育青安稳度过三年,从未被声名所累,也从未被过度期待,承受过分重任。

 

直到现在,他的从不认真带来的恶果,终于显现。

 

与穆司阳在小区门口告别,卓治回到曾经与小宇一起、现在基本上是他一人独居的家。他错过了学校食堂的晚餐,也没兴致自己给自己做多么丰盛的菜色,只从冰箱里拿了一袋馄饨煮了潦草解决晚饭。从回家之后他就觉得自己的眼睛发涨发热,到镜子前一看,下眼睑已经透红浮肿,跟唐佳乐上次打游戏连熬两夜之后的效果有一拼。

 

他拧了条热毛巾,回房间床上躺好,将毛巾敷在眼睛上。他在湿热黑暗的世界中思考着穆司阳的事。面对面的劝说已经失败,是否还有其他途径能够避免对方的出赛、同时又能取得星耀战的胜利?星耀的双打阵容已经基本确定,己方与之对阵的严智明张百扬、池大勇唐佳乐组合也无法再做调整。而单打阵容里,星耀会上场的选手是华崇宏、宋慈和纪景梧,育青这边唯一的力量型选手贺兴隆对华崇宏的胜率不高,路夏的实力还不足以在纪景梧手中取胜,但对战宋慈应该绰绰有余。那么问题出现了。如果不让穆司阳上场,改由他对上纪景梧,他能否代替穆司阳担起育青支柱的职责,从纪景梧手中夺取胜利呢?

 

卓治长出一口气。教练不会同意这样的建议,没有人会相信他的实力,说来残酷但事实就是如此。穆司阳是处于国内高中网球界巅峰的球员,星耀的纪景梧也是,但卓治不是。地位的建立并不是靠空泛名号或者自我宣传,它需要一场场高含金量的胜利来将这个概念深入人心。像穆司阳或者纪景梧这样,场场全力以赴、战绩无可挑剔、球技无懈可击的人才能被视为顶尖的强者。而像卓治这样,用游戏的态度、配合对手的节奏、对胜负毫无概念的人,不能。

 

同样是胜利,一个人永远面对敌方可能派出的最强对手,永远打出最大分差,永远支撑集体力挽狂澜;另一个人只会对上次一等的选手或者鱼腩,仍然只能小分差取胜,甚至还会因为各种理由被调整去双打或者替补。这两个人的胜利是价值相同、意义相同的吗?即便都是全胜战绩,会有人认为这两个人的实力相当吗?

 

更可怕的是,连卓治自己都没有在纪景梧手中取胜的信心。他知道自己的实力远不止现在已经表现出来的程度,但具体到了什么程度呢?他能强到什么地步呢?他的极限到底在哪里?他不知道,因为他从来就没有认真过哪怕一次。

 

穆司阳曾经问过他的问题再一次摆在他的面前,明晃晃地,血淋淋地,不可回避地。

 

“真实的你,到底在哪儿?”

 

卓治曾经以为这是一个只关乎于他自身形象认同的问题,他还年少,未来尚远,他有漫长的时间可以给出让穆司阳满意的答案。但生活恶毒地报复了他的天真,将残酷的结果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扔在他的面前。你看,这就是你不认真的后果。你看,你根本没有能力帮助穆司阳。你看,哪怕你能,你也无法证明自己,说服他人。

 

他的不认真甚至影响了穆司阳的选择。如果他从一开始就全力以赴,证明自己,穆司阳还会像现在这样一腔孤勇、奋不顾身吗?他能够感觉到穆司阳对他的保护和纵容,曾经的他享受并沉溺于这种关爱,并理所当然地认为这种特殊对待可以一直存在下去。但现在回想起来,这难道不是穆司阳从未将他视为可以回报以保护和支持的平等存在的表现吗?

 

次日来自于路夏的问话恰好刺中了他的伤口。

 

“队长赢了吗?”

 

与乔晨的话全无关联的问题从路夏口中突兀地吐出,明明被提问的人是自己,问题的主语却是穆司阳,除了礼节的缺失,还隐藏着一些预设强弱的意味。卓治觉得有些刺耳,他也没有在队友面前掩饰的意思,直接反问:“你这什么问法?”

 

“如果队长手没事的话,肯定不会输的。”路夏直眉瞪眼地回答。

 

这句话就像一把铲子,将折磨卓治彻夜未眠的念头准确无误地翻了出来。不被信任,不被期待,不被需要,并且这一切都是由他自己的愚蠢行为造成。卓治的眼神彻底冷了下来,这时的他就像头在睡梦中陷入牢笼、被惊醒被激怒的困兽,弓起脊背,弹出钢爪。

 

“输赢是我跟司阳之间的事情,不用跟你们交代。”

 

这是实话。他想要证明自己的实力,想要被相信和认同,这只是他与穆司阳两个人的事。他想要帮助穆司阳,想要支撑穆司阳,这也只是他与穆司阳两个人的事。想要分担育青的重担,想要成为取胜的助力,这更是他与穆司阳两个人的事,因为他只是想要被穆司阳需要而已。

 

哪怕穆司阳并不接受,但他想给。

 

********

 

跑完两个“校外马拉松练习”回校之后,体力最差的唐佳乐已经瘫倒在池大勇背上,充分体现了“猫是液态的”这一说法的正确性。其他队员也半死不活地躺在活动室里,连汗湿的运动服都不太想走到更衣室去换了。

 

穆司阳还没有魔鬼到在这时候再给队员们加训。他开了活动室的暖风空调避免队友受凉,自己则去了更衣室。卓治已经站在自己的柜子前,换上了校服裤子,正在套衬衫。明明刚刚完成了正常训练量的两倍,天才少年看上去与往常也没有什么两样。看见穆司阳进来,他像任何一次一样回以微笑。

 

唯一不一样的,是仍然带着微肿的眼睛。

 

穆司阳踌躇了一下:“卓治,待会可以等我一下吗?”

 

“嗯?”卓治回了一个单音。

 

“我想带你去个地方。”

 

卓治略显惊异地抬头看穆司阳,想要询问,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笑着点头。

 

他们换上了校服,一起走出校门。育青学校正门前大路直通湖边,沿湖向右就是穆司阳的车站和卓治的家,向左则是一座公园、一所小学,再过去些就是商业区。穆司阳带着卓治一直走过公园,在快到小学的地方,一个巷口的墙根边,摆着一辆移动餐车,一个穿黑唐装系白围裙的大叔正将两个方形的蒸笼摆到锅上去。蒸锅的边上也叠着几个蒸笼,最上面的方屉用白纱布半盖着,露出里面热气腾腾的绵白柔软的糕点来。

 

是蒸米糕。

 

“师傅,要两个糖葱的,两个薄荷的。”穆司阳走过去,熟练地点单,同时掏出手机扫了餐车上面挂着的二维码,电子提示音立刻响起。大叔并不说话,只是笑笑,从餐车下面拿出了牛皮纸折的小方盒,掀起白纱布用一个长柄竹铲铲进米糕底下,将两块方糕挑进盒子里。他又端开上面两屉,从下面的蒸屉里再挑了两块,随后从边上竹签桶里抽了四根竹签两两插好,递给穆司阳。

 

“谢谢。”穆司阳道谢,带着卓治走开。他将手中的纸盒朝卓治递过去:“试试看。”

 

卓治看着穆司阳递过来的点心,心里颇有些不可思议。他甚少吃这些路边摊上的食物,倒不是不喜欢,而是小学的时候小宇因为乱吃三无零食伤到了肠胃,为了劝诫弟弟,也为了体现同甘共苦的兄弟情谊,卓治在严禁小宇吃路边摊的同时,自己跟着一起戒掉了。但这些旧由已经不重要了。现在带他来吃路边摊的是穆司阳。

 

他用竹签叉出一个米糕,白胖的方形糕体中心画了两条很短的绿线,中间夹着一层绿色的馅,煮熟稻米特有的香味扑面而来。卓治在一个角上咬了一口,因为是蒸出来的糕点,口感柔软湿润,气泡也不像西式蛋糕那么足,米香味的确可口,再嚼一下,他尝到了中间绿色夹心味道,浅淡葱味混合着猪油香气,以及瞬间满口的白糖甜腻味道……太甜了。卓治忍不住皱了下眉,想到穆司阳就在边上又连忙掩饰,但已经被对方捕捉到了表情纠结的瞬间。

 

“不好吃吗?”

 

“挺好的。”卓治立刻回答。但这时穆司阳自己也叉起一块,吃了一口,咽了下去:“太甜了。”

 

卓治笑了一声,他又说了一次:“挺好的。”

 

“我上次吃的时候没有这么甜。”穆司阳叹了一口气。

 

“你之前吃过啊?”卓治问。

 

“我母亲带回家一次,我觉得还不错,自己又来了一次。”穆司阳转着手里的竹签,带着上面的糕点也随着转,“我之前吃的没有这么甜,觉得你应该会喜欢。”

 

卓治一愣。他看着手里的米糕,举起来再咬一口。中间的馅仍然过甜,但可能是因为米糕稍微凉了一些的缘故,糕体咬上去的感觉要比刚才更实,在和馅嚼在一起的时候,香味完全盖过了甜味,让卓治想起小时候妈妈做过的糖酥饼。他将米糕咽了下去,糖的味道却仍然留在唇齿之间,甜,但是已经没有了刚才的腻。

 

“挺好的。”他真心实意地说。

 

穆司阳也一样,他也一样,他们都没有经历过人与人之间错综复杂的情感的洗礼,也没有一眼看穿对方喜好的天分,他们只能凭借自己的想法去猜测对方期待什么,需求什么,偏爱什么。甚至有的时候连这样的猜测对他们来说都显得那么难。

 

然后,把这颗带着偏见和错觉的真心捧在手上,送给对方。

 

不知不觉,卓治已经解决了自己这块糖葱糕。他对着空空如也的竹签笑了一声,转向穆司阳:“我再试下薄荷的。”

 

对战星耀的比赛,他会全力以赴的。哪怕这时证明自己的实力已经太迟,哪怕这场比赛不能决定最终的结果,哪怕穆司阳并不需要他变得认真。

 

但他想给。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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